「霧散了,景物終於清晰,但是,為什麼都含著眼淚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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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藝謀執導的「歸來」中鞏俐罹患心因性失憶。 圖/金馬執委會提供 |
這句出現在萬仁電影「超級大國民」前的引言,是幾乎每位談到「超級大國民」的人都會引用的,該片開場正是暗霧裡的行刑畫面。但萬仁心中的霧始終未散,18年後的新片「車拼」起始與結尾仍舊籠罩,並把對歷史失憶的憂心放進「車拼」裡輕微失智的老阿公身上。近來同樣處理失憶題材的電影還有張藝謀的「歸來」,而王小帥的「闖入者」更直接以英文片名「紅色失憶」(Red Amnesia)點明題旨。
「車拼」、「歸來」與「闖入者」裡的「失憶」意象都隱含對過去的遺忘,也都有殘酷年代中的個人心靈創傷,從電影療傷止痛的方式,顯現創作者對歷史的認知與省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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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仁電影「車拼」裡的台灣阿公身上有台灣時代的縮影。 圖/萬仁提供 |
台灣新電影健將出身的萬仁,集嚴肅的歷史使命與的戲謔的社會嘲諷於一身,作品常介於兩端搖擺。雖然萬仁自稱「車拼」是他回歸「蘋果的滋味」、「超級市民」等諷刺喜劇路線的電影,但在描繪兩岸聯姻故事時,著眼點其實是分治歷史造成的差距與磨合。「車拼」兩家三代人,各有心事盤算,但萬仁用心最深的角色則是女方的阿公。
魏仁清飾演的台灣阿公多半沉默,騎著代步車獨自上公路,關在房間聽的「軍艦行進曲」是「秋刀魚之味」中曾是軍官的笠智眾難忘的歌。種種的時地不宜,都與阿公背景有關:在日治時代當過日本兵,終戰後又為國民黨軍派往中國大陸打共產黨,在徐蚌會戰前認識一名徐州女孩,未料被擄為共軍,最後因抗美援朝的韓戰回到故鄉。時代的變動嵌進阿公的人生,戲劇化的轉折反映小人物無所適從的認同,看似半夢半醒,卻還記得那年徐州大雪,半忘半記的腦袋也影射身不由己的歷史尷尬處境。
張藝謀的「歸來」是繼「活著」、「山楂樹之戀」後又一部與文革有關的電影,片中的鞏俐苦等陳道明飾演的丈夫陸焉識勞改多年,文革期間陳道明一度逃跑返鄉卻因女兒舉發被抓,文革結束丈夫回來,鞏俐卻罹患心因性失憶不認得眼前的丈夫。
鞏俐片中的「失憶」本與沉重遭遇有關,但張藝謀詮釋下,「失憶」轉向「縱使相逢應不識」的荒謬人生情境,塵滿面、鬢如霜的陳道明由以往的大右派變成一往情深的丈夫,以音樂、書信、照片努力喚醒妻子。電影裡陳道明的用心找回妻子記憶,原可擴及集體記憶的挖掘,但卻多在夫妻相認上打轉。文革引起的親子反目、階級鬥爭只是點到為止以一齣跳不成主角的「紅色娘子軍」和下不了手的憤怒帶過。
「歸來」因張藝謀「向前看」的歷史觀,讓不離不棄的愛情模糊焦點。張藝謀高高舉起文革題材,但又輕輕放下,就連兩代之間的疏離與傷害也沒有真正修補,只有父權家長式的「寬容」與「諒解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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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陸導演王小帥的「自傳三部曲」均圍繞「大三線」問題。 圖/金馬執委會提供 |
另一涉及文革的王小帥「闖入者」,則以懸疑的騷擾電話切入,引發呂中飾演的北京獨居老婦人不安。影片開始像描述老媽媽與兩個兒子的家庭倫理劇,穿插婆媳不和、同志兒子等情節,但王小帥的企圖就像急響不止的電話聲,電話的另一端是來自歷史的提醒和聲討。
由「青紅」、「我11」到「闖入者」組成的王小帥「自傳三部曲」,都圍繞文革前後的「大三線」問題。當年中國大陸基於戰略考量,把許多軍工廠和各種工業移往偏遠的陜西和西南諸省,許多原在城市工作的人也因此離鄉,但文革結束,有人在異地生根、更多人則想返回城市,造成情感與認同的撕裂。
「闖入者」英文片名是「紅色失憶」,但這裡的「失憶」只是刻意遺忘的象徵,每餐都對著亡夫說話的呂中,終在遲暮之年得面對最不堪的自我、尋找救贖。
歷史的迷霧從來不會自行消散,甚至因人的關係更加霧鎖煙迷,如果電影能發光,也許可以稍微照亮。萬仁電影「超級市民」中有一幕在黑夜裡計程車上傳出歌聲:「把我們的悲哀送走,送到大街頭,讓陽光溫暖淒涼的心頭... 」悲哀可以送走,記憶卻要留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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