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前一篇文章我寫到,情感教育是我們現今教育體制下(學校教育、家庭教育、社會教育)都著力不足的,情感教育或許不限於愛情,也包括我們付出自己的情感與支援後,卻沒得到期待中的回應,該如何去面對後續的失落,以及重新整理自己的步調。
之後幾位學校老師(有不少是輔導老師)跟我談論到,除了情感,生命教育的重要性也是不容小覷的。人的一生,無論貧賤富貴、天才或是平庸,均必須走過生老病死,不同環節有不同環節的疑難,但與這些相關的知識以及討論,不管在學校或是家庭,往往是付之闕如的。
經他們提醒,我才想到一件有點歷史的事。
半年前,一次上課,學生小洋感覺像是給什麼事情壓著,互動起來有氣無力。彼時我教小洋也要兩年了,還算熟稔,索性直接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小洋臉色猶豫,支支吾吾,跟他平常淘氣聒噪的作風相去甚遠,掙扎了一會,他說:「我昨天跟著爸媽,去養老院看阿嬤,阿嬤中風好幾年了,躺在床上,看起來就像是一團會呼吸的肉,偶爾她會發出嗚嗚呀呀的聲音,但大部分她很安靜。」
說到一半,他低下頭來轉動橡皮擦。
「但是,昨天不太一樣⋯⋯我們抵達的時候,護理人員說阿嬤的身上長了瘡,她正在做清理,然後我就看見,那個阿姨拿著一大團棉花,上面沾了一些藥劑還是什麼,阿姨把那團棉花塞進那個瘡裡,轉了一圈,然後好多液體流了出來。我嚇死了,感覺好痛好痛,忍不住尖叫,爸爸轉過來瞪我一眼,叫我閉嘴,不用大驚小怪,阿嬤已經沒有感覺了。我又看了一下阿嬤,爸爸說的沒有錯,阿嬤雙眼睜著,看著天花板,但是她沒有動,也沒有出聲,好像阿姨在做的事情,跟她沒有任何關係。我又看了一眼父母,他們也面無表情。我們又站了一陣子,爸爸說該走了,走之前爸爸彎下腰,跟阿嬤說:『媽,我們走了,下次再來看妳。』阿嬤仍舊看著天花板,毫無反應。沒多久,爸爸就載我們回家了。回程路上,我問爸爸,如果阿嬤哪一天死掉了,你會很難過嗎?爸爸叫我惦惦,別問這種不正經的問題,他要專心開車。」
小洋的臉色越來越苦:「我覺得好可怕,真的好可怕,到現在,我還是忘不了我在養老院看到的一切。回到家之後,我一直在想,等到我老了,也失去意識了,若變成阿嬤現在這個樣子,我寧願早一點結束自己的生命。但到那個時候,得怎麼做?」
我心一凜,因為他所畏懼的,不正是長期以來,對於安樂死以及尊嚴死(必須提醒,兩者是有別的,但在使用上時常混淆)的爭論嗎?近年來,不僅是病患家屬,包括第一線的醫護人員,都深刻感受到有時我們為了延長個人的生命,卻也造就他在走向生命最末期的道路上,必須經歷一連串不必要或者多餘的痛苦。屆時,該如何是好?
(編按:安樂死,是主動地通過注射藥物等措施幫助患者結束生命;尊嚴死,是在生命終末期,放棄搶救和不使用生命支持系統,自然地死去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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